1月25日，北京一家医院发热门诊的医生使用胶体金快速检测法筛查甲型和乙型流感（H7N9即为甲型流感）。 新华社记者 张玉薇 摄

　　踏上春运回家路之前，我没想到这七天是这么过的。

　　年三十晚上，在微信上疯狂抢红包的我仅仅感受到胸口闷痛，在深呼吸时尤为明显。不觉为意。

　　第二天大年初一，晨起便屡屡咳嗽。从下午开始，体温在4小时内，从37.4℃到38.0℃，再到38.5℃，来了个三级跳。

　　难不成，感冒了？

　　这次和以往的感冒不同，没有任何鼻子不通、流涕的情况，有的只是咳嗽和不断攀升的体温。

　　应该不是着凉，而是，病毒感染了。

　　不会是禽流感吧？

　　亲历：体温四小时三级跳

　　H7N9在这个春运的日子里，似乎再度死灰复燃了。

　　浙江H7N9禽流感达到76例，广东58例，湖南6例，年前，上海又曝出浦东某医院普外科急诊医生感染禽流感死亡。

　　5日，英国著名医学期刊《柳叶刀》在线刊发了首例人感染H10N8禽流感病毒的死亡病例的研究论文。虽然专家一再解释，这种新型病毒与此前报告的H10N8病毒迥异，也与之前的H7N9是完全不同的流感病毒，但对老百姓来说，这些都是禽流感，都会危及生命。

　　当时的我也很快联想到了禽流感。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我自己和父母否定了。又没接触禽类，也没去菜市场，别自己吓自己。

　　忍不住，百度百科“禽流感”——“患者发病初期表现为流感样症状，包括发热、咳嗽”、“呼吸系统症状出现较早”……

　　越比对越像。

　　到底有没有必要去医院检查呢？如果我是禽流感，要多久确诊呢？这个期间，我会被隔离吗？

　　我安慰自己，以前病毒感冒，多喝水、多睡觉，一般一觉过来都会退烧，还是赶紧睡觉罢。

　　半夜里，我竟因为透不过气来而惊醒，发觉自己心跳异常快速。后来医生分析，这应该是发热引起的心跳过速。但在当时，我脑中闪现的只有百度上的——“在疾病初期即有胸闷、气短以及呼吸困难，常提示肺内病变进展迅速，将会迅速发展为严重缺氧状态和呼吸衰竭”。

　　我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挺过这个晚上。明天，明天一定去医院检查。

　　翌日早晨，我只觉眼珠烧得疼，一夜的睡眠断断续续。不过体温降回到38℃，我已比昨晚舒服很多。

　　忍不住给呼吸科的同学拨了个电话：“这样像禽流感吗？”

　　他说：“反复咳嗽、发热确实是指征。最好去检查一下。”

　　可是，他也说，禽流感对每个人的表现不一样。

　　而且，让我困惑的是，我连胸骨疼痛和呼吸困难这样的症状也没有了，全身除了头疼，偶尔咳嗽，没有任何其它地方的明显疼痛。

　　还是不想去医院。

　　家里并不是只有我一人在纠结。

　　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但爸妈从小在对我的治疗方面观点相左。

　　爸爸是坚决的“不吃药”派，他的观点基本围绕“感冒基本都是可以自愈的”、“发烧是增强免疫力的方法”、“吃药是低估了人的自愈能力”……在他看来，感冒这种小儿科的疾病，只要用药都有“过度医疗”的嫌疑。“禽流感，别想了！简直就跟中大奖一样的几率。”

　　妈妈是“万无一失”派。从小，看我病得痛苦，她都希望能用药帮忙缓解。“吃药能解决的，何苦要自己折腾自己”。而且，她认为，如果任由疾病发展，万一发展到药物都不能解决的程度，那不是要用更厉害的药？这一次，她同样也紧张了：“万一呢？万一感染上禽流感呢？”

　　她试着去药店买抗病毒药。买回了药店的最后一盒利巴韦林。但回家仔细研究后，她又觉副作用甚大。说明书上写着：“最主要的毒性是溶血性贫血，在口服治疗最初1-2周内出现血红蛋白下降，其中约10%的病人可能伴随心肺方面的副作用。”

　　算了算了，不吃也罢。我继续试图以睡来缓解病情。

　　持续几小时后，时钟指向晚9点。体温终于向着39℃进发了。

　　我再次向呼吸科同学求助，他说：“这次的H7N9很凶险，不要延误病情了。还是去医院排除一下吧。”

　　“凶险，凶险的意思是？”

　　“就是通常前一周症状很平缓，和普通流感一样。但是一周以后就急转直下。”

　　终于老老实实去了医院，生平第一次因感冒而去医院。

　　晚9点半，急诊大厅灯火通明。各类正在输液和躺在推床上的病患将大厅挤得满满当当。

　　发热门诊由呼吸科医师主班，再加几位加强班（非呼吸科医生），即使是主班医生，胸口上挂着的还只是“住院医师”的牌牌——哎，春节，能有医生值班就不错了。

　　在发热预诊填完信息，护士手一指：“喏，去6号等着。”

　　6号，坐着位约30多岁的男医生，并没有戴口罩。前面一位病人估计不是急症，面色轻松，与医生拉拉家常，竟也不知不觉看了近10分钟。医生的汉堡放在一边，据说已吃了两小时了，还没吃完。

　　我向这位坐诊医生详细阐述了我的病史，我能看出他眼里也有茫然。

　　我和父母可以明确的，他也都明确——肯定是病毒性感冒；我们所不明确的，也正是他所茫然的——比如，有没有发展成肺炎，到底是不是禽流感。

　　其实，在一种未知的病毒面前，所有人的迷茫都是平等的。我想到的是那位上海浦东的医生，他肯定不是没有医学常识，但是否也料不到病毒能如此凶险。

　　男医生很坦诚地告诉我们，他不是呼吸科的，是作为春节期间的加强班才会到急诊来坐诊。判断是不是肺炎，可以拍个胸片；但得知我想测禽流感，他也疑惑了：“这恐怕不是立刻能化验的吧？”

　　他帮忙向主班咨询后明确，可以做甲乙型流感快速检测，即取咽喉部的唾液做化验。禽流感是甲型流感的一种，只要阴性，就可排除。

　　40分钟后，我终于获知了化验结果——甲流（阴性），乙流（阴性）。

　　三颗心落地。

　　但是我仍然还有一些疑问，我想起来我的同事在去年H7N9爆发时，曾经极其详尽地搜集了上海33例感染者的病例情况，独家采访了许多权威的一线医生，于是，我把所有的问题都转交给了他。

　　追问：不出意外的“回归”

　　H7N9在这个冬天的再次流行，实际上，并未出乎研究者的预料。这是我在去年4月追踪那33例H7N9病患时就已有所预感到的。

　　2013年8月，有研究人员于《英国医学会杂志》（BMJ）发表研究报告称，发现H7N9禽流感有限人与人之间传播的证据后，曾参与多项有关H7N9禽流感确诊病例详细调查与研究的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呼吸、结核科主任卢水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仍表示，要完全证实H7N9实现人传人，“有太多附加因素需要考量，需要更多案例给予支持”。

　　卢水华同时告诫，禽流感病毒对热敏感，到秋季气温回落到20℃后，不排除H7N9卷土重来的可能。

　　这半年多时间内，我们对H7N9的研究更加深入了。

　　2014年1月26日，国家卫生计生委办公厅下发了人感染H7N9禽流感诊疗方案 （2014年版）。其中指出了人感染H7N9的四大变化，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H7N9身份的降格。（从过去认定为 “人感染H7N9禽流感是由H7N9亚型禽流感病毒引起的急性呼吸道传染病”，成为由H7N9禽流感病毒引起的急性呼吸道感染性疾病，其中重症肺炎病例常可合并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感染性休克，甚至多器官功能衰竭。）

　　从“传染病”降格为“感染性疾病”，专家解释，这是来自于卫生部门近一年对H7N9禽流感病例汇总的分析总结，认为H7N9的病毒传染性并不太强，仅为有限的人传人，因此将其降格为“感染性疾病”更准确。

　　同时，该方案也明确指出，H7N9病毒的具体传播途径，可经呼吸道传播或密切接触感染禽类的分泌物或排泄物而获得感染；或通过接触病毒污染的环境传播至人；不排除有限的非持续的人传人。

　　其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与去年提及的“经呼吸道传播，也可通过密切接触感染的禽类分泌物或排泄物，或直接接触病毒感染”相比，研究人员已明确发现经H7N9病毒污染的环境，也有带毒的情况发生。

　　去年12月，深圳龙岗活禽市场环境中曾检出3份H7N9禽流感病毒核酸阳性，1份来自家禽档砧板，2份来自鸡粪和脱毛器，可见，H7N9病毒在砧板、鸡粪等外部环境可以存活。

　　一个更好的消息是，日前，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上海市新发与再现传染病研究所，自去年4月启动研制的H7N9禽流感基因疫苗，已初步完成研发阶段，将进入临床前评价和临床试验。

　　未知仍然存在；但已知已越来越多，医生提醒，目前，H7N9发病初的症状已相当清晰。（在早期，患者一般表现为类似流感症状，如发热、咳嗽、少痰，可伴有头痛、肌肉酸痛、腹泻等全身症状。）

　　根据流感的潜伏期及现有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的调查结果，H7N9的潜伏期一般为7天以内，但如今部分已缩短至3—4天。

　　因此，早发现、早就医、早治疗，是对抗H7N9的最佳方式，依照目前的测试方法，采用咽试纸检测的方式，一般40分钟即可出结果，完全不必恐慌。

　　只要及时救治，“可以说，使用达菲治疗，在发病后的一周之内与一周之外，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卢水华说。

　　平时预防，也完全不必闻鸟恐慌。研究人员发现，只要尽量少吃禽鸟肉，少出现在禽类市场，避免接触禽类，被感染的可能便可大幅降低。生活中，由于H7N9病毒耐热性差，65℃加热30分钟或煮沸（100℃）2分钟以上可灭活。

　　但病毒在较低温度粪便中可存活1周，在4℃水中可存活1个月，对酸性环境有一定抵抗力，在pH4.0的条件下也具有一定的存活能力，因此，保持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保持室内空气流通，尽量少去空气不流通的场所，注意生活用具消毒，生熟食物分开处理，接触禽畜后一定要洗手，洗手后可以用酒精擦拭消毒等方法，都能有效防御H7N9的感染。

　　另外，从多例患者状况研究发现，该类疾病死亡率很高的原因，是病毒促发免疫炎症过程导致肺组织及多种器官损伤。也就是说，患者之前的基础性疾病，会在感染H7N9后增大死亡的风险与救治的难度。因此，加强体育锻炼，在秋冬季保证健康的身体，也是抵御H7N9感染的“利器”。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对战胜H7N9病毒来说，似乎很恰当。

　　调查：关闭活禽市场就行吗

　　如今已有不少人相信，得禽流感的原因，是去了菜场接触了活鸡活鸭。

　　去年5月，一支由中国和国际医疗专家组成的特别工作组，对上海等禽流感感染地区的家禽市场进行过现场调查。他们认为，人感染禽流感的危险性，主要来自处理活禽的菜市场，甚至H7N9病毒本身也可能源自菜市场。

　　我的同事从去年4月开始的调查统计，也容易令人有类似猜测。上海病例中，除了养鸡养鸭的农户，大多数人说“没直接接触过活禽”，可是，“去过菜市场”的占了约70%。

　　“应该永久性关闭活禽交易市场！”上海市动物疫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刘佩红，在多个场合反复建议。

　　她分析，去年4月6日，本市关闭所有的活禽交易市场，此后一周内，上海就没有新发禽流感病例。而徐汇区自去年关闭活禽交易市场至今，该区未发现人感染H7N9禽流感病例。

　　去年6月20日起，上海恢复定点活禽销售。批发市场从原来定点的3个减为2个，零售点由461个减为200个。而从今年起，农历正月初一至公历4月30日全市暂停活禽交易三个月左右。我昨天到静安、普陀多个曾有售卖宰杀活禽摊位的菜场，确已不见活禽；一些曾卖活禽的马路摊贩，也不见踪影。

　　休市的不止上海，浙江省政府决定，2月15日之前，浙江省设区市和疫情严重的县（市）主城区活禽交易市场休市3个月。浙江省政府同时要求，从2014年7月1日起，设区市主城区永久性关闭活禽交易市场。深圳的活禽交易市场，从1月31日到2月13日也休市两周。而北京市，早在2006年，就开始按照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整顿和规范活禽经营市场秩序加强高致病性禽流感防控工作的意见》要求，永久性地关闭活禽交易市场。

　　关了活禽交易市场，就能掐死禽流感病毒传播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未知的，一些几乎从不去“中国式菜场”，与活禽毫无密切接触史的感染者，迷惑依旧。

　　我随机调查20位市民，其中14人理所当然地认定，现杀的鸡鸭，烹饪口感当然比冰冻的好。“因买菜感染禽流感”，对大多数人而言，似乎仍然只是无须担心的极小概率事件。

　　或许，在禽流感病毒成因和传播原理确认之前，各地应持谨慎态度，在各领域防控禽流感，在向公众科普、宣传的同时，细化活禽养殖、消毒、运输、销售中的各个环节……这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今年春节的一个真实故事却始终在我头脑里挥之不去——我同事过年时到朋友家拜访，聚餐开心，鸡肉鲜美，正在大快朵颐之际，朋友抖索着筷子，指着餐盘，突然一语惊四座：“珍惜啊！侬晓得哇，这可能是我们能吃到的最后一只活鸡了……”